千机不惑

【01】

 

黄少天捧着热气腾腾的面碗，连汤也不肯放过，想要把它连同面一块儿通过味蕾的检验，唇齿间的香溢到鼻腔里，他享受地吸吸鼻子。

 

真的太美味了。黄少天闭上眼幸福地想着。

 

眼下临近大学开学，作为新生的他备好行李提前几日前往G市，想要先来这座即将度过四年大学时光的城市游玩一番。他的头号目标并非是本地的名胜古迹，而是悉心搜集相关攻略已久的美食。中午刚抵达这里，他就奔赴距入住酒店最近的面馆，一家在他的美食榜上名列前茅的店铺。

 

待他恋恋不舍地扫尽面前的食物，一摸身侧发现包不见了才惊觉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带。搜罗遍全身也只掏到几枚硬币，随身的包和手机竟然全部落在了酒店里。黄少天一边懊恼自己的过分大意，一边硬着头皮挪向收银台。

 

食客们都有序地排队结账，黄少天站在队伍中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额间沁出一层汗水。眼看自己离收银员愈发近了，他更加焦虑地抓耳挠腮起来。

 

“遇到麻烦了吗？”

 

对啊！黄少天猛地扭过头，几乎要喜极而泣。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生，衣着简约修身，似乎被黄少天刚刚大幅度的动作惊了一下。

 

“我……钱没带够。啊！别误会！我真的不是来吃白食的！只是实在太大意了……”话音刚落黄少天又觉得自己有点冒失，紧张地舔舔嘴唇。

 

尚且不知如何走出困境，当下已轮到这个男生付账了，黄少天有些灰心，这个人完全可以借机装作没时间，立马走人。他忐忑地盯着对方，大脑疾速运转着。

 

男生微微欠身道：“请连同身后这位客人的账单一并结算。”

 

诶？黄少天眼睛瞬间亮起来，惊讶地注视着这个人支付完毕两个人的费用并准备离开。“等一下！”黄少天拦住他，“多谢啦。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回去以后我还你钱。”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男生微笑着，“以后不要这么粗心了哦。那，告辞了。”说罢他便挥手作别转身离去。黄少天听见他的话，红了脸愣在原地，数秒后才回过神来。此时已不见对方踪影。

 

“你认识他吗？”黄少天凑过来问收银员，收银员耸耸肩。

 

 

【02】

 

“郑轩你上次说好要请我吃泡面的可别耍赖啊！喂喂喂不要装看不见我！”黄少天拖着书包气喘吁吁地朝宿舍狂奔，恰巧看到懒洋洋的郑轩趿拉着鞋子去小卖部买午饭，立刻朝郑轩一阵呼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拥挤的人潮之中，黄少天不得不放慢步伐，正在此刻听见了广播传来的声音。

 

“接下来播放今天的学生点歌。《考试什么的都去死吧》。该同学的寄语是：心情如题，祝诸位考的都会蒙的都对。好的，那么让我们祝福所有的同学在期中考试中良好发挥。”旋律响起，黄少天忍不住笑起来，这首歌都是他小学的时候听班里女生唱的了，大概是因为沾名字的光，到现在依旧被捞出来放个几遍。还有，期中考啊，又近了一天啊！这两个月黄少天一直沉浸于自由的喜悦中，终于没人阻拦他对游戏的追求了，学习之类的差不多都抛在脑后，待到临近考试，一翻空白的课本估计自己什么都写不出来，他才赶紧没日没夜地临时抱佛脚，连饭都不去食堂吃了。

 

今天，也是那个人吧。黄少天停下脚步，想等广播员说话。学校有一位广播员，说话声音很好听，播送文章时的语气非常舒服，他自己挑的歌也是黄少天喜欢的风格。黄少天以前和郑轩说这件事的时候郑轩硬讲全校男广播员声音都一样，弄得黄少天气呼呼地骂他没有品味。而徐景熙只是比较欣赏一位女广播员的歌，除此之外与黄少天在这方面并无共同语言。

 

黄少天风风火火地推开寝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他飞快地坐下来，戴上耳机开始抄宋晓的笔记。过了好一会儿，郑轩才回来，扔给他一桶泡面：“红烧牛肉味的没了。”“是不是你没有好好抢！”黄少天忿忿不平地说着，撕开包装，朝郑轩那瞥了一眼，顿时冲过去作势要掐他的脖子：“好啊你！自己留了红烧牛肉的还随便搪塞我！”“最后一盒了！黄少饶命我把这盒给你行吧，别掐啊我要断气了……”郑轩扭曲着脸痛苦地呐喊。于是黄少天心满意足地抱着面走了。

 

 

【03】

 

全科成绩都出来后黄少天松了口气，不仅没挂科，而且还不错。对此结果他仿佛早有预感，因为昨天回去的路上，他喜欢的那个广播员播了《红日》。他想起来自己小学时候数学拿了一百分兴高采烈地蹦回家时，家附近的音像店放的也是这首歌。

 

远方正是一轮红日，在旖旎霞光中照耀着他。

 

“庆祝咱们都过了，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顿好的。哎哎你们谁考的最好谁请客啊！李远是不是你啊？”黄少天笑嘻嘻地对室友们说。听到可能有人请客，大家的眼睛都放出了光。徐景熙心中一估计，严肃地说：“黄少，是你分最高。”大家顿时笑作一团，郑轩此刻都不遗余力地发出响亮的笑声。黄少天一脸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表情，而逃过一劫的李远，已经开始激动地盘算今晚的菜单了。

 

面对丰盛的佳肴，饿了好几天的几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宋晓咬了一口狮子头：“待会儿看到认识的人就拉过来，谁叫今天是黄少请客。”黄少天想起饭卡的余额，一阵哆嗦，没好气地推了宋晓一把，一回头瞟见一个身影徐徐走过。黄少天的瞳孔瞬间放大，定睛一看，心跳都停了一拍。

 

那不就是开学前在面馆遇到的人？

 

黄少天这边一口气还没喘回来，便看见郑轩朝那边喊了一声，见那位同学找不到位置，还招呼他过来。

 

“我高中同学喻文州，播音主持系的。”郑轩介绍着。喻文州一落座，看见对面瞪大眼睛的黄少天，闪出几分诧异的神色。

 

黄少天不好意思地别过头，酝酿了一会儿。“好久不见。”他突然有些腼腆。

 

“是的呢，又见面了。”对方笑道。

 

一旁的四个人一头雾水，尤其是郑轩，惊讶地问：“你们认识？”“也不算吧……”黄少天捂住脸，声音有点闷，“之前，因为一件事，遇到过。”他索性把面馆发生的那件事说了一遍，脸微微泛红。

 

“真像你干得出来的事啊哈哈哈，也亏得是他了要是我就立刻通知店家抓走你这个吃霸王餐的家伙！”郑轩笑着捂肚子，黄少天盯着他，声音冷酷：“哦，是吗，等着我待会儿揍你。”喻文州安静地看着黄少天，黄少天顿时有些紧张，没再说话。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徐景熙问：“听说广播员只在播音专业里选？”“是这样的。”喻文州回答。黄少天听罢，才想起来他是播音系的，也留意起喻文州的声音来。平心而论，喻文州的声音很不错，是黄少天中意的类型，而且，透着些熟悉。想到这儿，黄少天不禁问：  “你知道昨天播《红日》的是谁吗？”

 

喻文州顿了一下，又笑起来：“是我哦”。

 

“真的啊！”黄少天惊呼，感到不妥后稍降了音量，“你是播音员啊，好厉害，我特别喜欢你选的歌！不是客套，真心话！”“谢谢了。不过有时我也会选同学们推荐的歌。”喻文州说。

 

李远很不认生地问：“那这么说可以向你点歌咯？”喻文州点点头，顷刻间一帮人就报了一大串歌名。黄少天此时正心不在焉地扒饭，还停留于刚才的震惊中。

 

一顿饭折腾了许久，等大家都吃好后才发现食堂已只余寥寥数人，走出门，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刻。

 

黄少天拍拍喻文州的肩：“太神奇了，真没想到居然还能遇见呢。你和郑轩是同班，所以是本地人了？那天去面馆也不是来玩吧？总之很谢谢你啦。上次没有还你钱，很抱歉，下次我请你吃饭吧。”听了一大通话，喻文州只记住了最后一问。他原本下意识想回绝，转念又不忍心拂却对方好意，只是点头应允。“还有还有……如果有时间的话，方便点一首歌吗……名字是《The Sound of Silence》。嗯，谢谢……”黄少天满心期待地望着喻文州。喻文州的脸上浮现一丝讶异：“好。你也喜欢这首歌？”“对呀！好多年了，现在还是好喜欢！”黄少天立即激动起来。喻文州说：“我也是，过了这么久还是很喜欢。这首歌，还有《毕业生》那部电影，对我来说都很有意义。”

 

黄少天兴奋地准备长篇大论一番，感觉不太妥当，又飞快地捂住嘴。“再见啦！”黄少天准备离开。喻文州叫住了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对哦！”黄少天一拍脑袋，“黄少天！就是最简单的那三个字。那你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和QQ号吗？”喻文州走过来，在黄少天的手机上输入完毕，挥挥手：“再见。”

 

黄少天看得有些出神，然后扭头吹着口哨朝郑轩跑去。郑轩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世界真奇妙。相逢的人能再相逢。

 

 

【04】

 

那天晚上黄少天一回去就加了喻文州好友，抱着手机在床上等了很久那边才有回应，每次都是他噼里啪啦发一大段消息过去，然后漫长的等待后才传来喻文州的答复。他还发语音消息想套喻文州发语音回复，语气和废话量让全寝室的人都虎躯一震，连大心脏宋晓都忍不住哀嚎，求黄少天端正心态。而黄少天指责他们，为自己的语音制造噪音，大家纷纷表示制造噪音的只有你。

 

“诶诶郑轩，喻文州的生日是2月10号？正好大我半年嘛。”黄少天收到消息，又是一阵爆手速回复。很久后传来郑轩几声含糊的“嗯”。

 

 

临近元旦，活动愈发多了起来。学校举办了文化节，还有元旦联欢，但是学生自己办的活动就很多了。今晚有一个社团表演活动，本来黄少天是想拉室友一块儿去的，但是郑轩发烧了，宋晓和李远喜欢的一个游戏只此一夜有双倍金币经验，他只能约徐景熙一起，可到了会场，黄少天找不到徐景熙人了，眼见表演即将开始，他索性放弃等待，先进去观演。

 

观众席黑压压的一片，十分混乱，黄少天历经艰辛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居然被一对情侣占了。他原本想好好理论一番，但看好像周围都是情侣认识的人，为了在对象和朋友面前逞一口气，黄少天很可能卷进是非，于是决定再到别处找找位置。刚一转身，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少天？”

 

黄少天瞬间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喻文州正含笑朝他招手，他赶忙跑过去。“朋友临时有事没法来，你是没有位置吗？”喻文州指了指身旁空位。黄少天立马跳起来：“万恶的情侣！占了我位置！还有万恶的徐景熙！不知道跑哪去了！”说罢他颇为伤心地坐下。

 

主持人是个广播员。黄少天问喻文州：“这人谁呀？讲得没有你好。你们广播站是不是也有社团节目？好玩吗？你参不参加？”

 

又来了……一连串的问题。不过喻文州从善如流地只回答最后几个：“广播站有活动，但我不参加。”

 

“啊，为什么？”黄少天瞪大眼睛，“也对啦，广播站……肯定不会好看的节目，我初中就是广播站的，每年都是朗诵，肉麻得要命。”“确实是朗诵。不过我不参加，是因为想好好学习。”喻文州回答。“哈哈，”黄少天咧开嘴，“没想到你还是个学霸呢。所以你就是拿这个理由回绝他们的？他们有没有觉得你很敷衍？”

 

喻文州顿了顿，看了黄少天一眼：“我对现在学的专业不太满意，希望可以好好学习，转到新闻系来。”黄少天惊讶的盯着喻文州：“真的？那就可以和我们一起了？你成绩定特别好吧，都能转专业……”“也不算啦，是我努力的方向。”喻文州仰起头，望着舞台。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新闻。”黄少天小声说，“我想学播音来着，你别不信哦。我从小参加过不少歌咏比赛，初中也当过广播员，可是高中以后爸妈说影响学习，不许我去报名广播员。填志愿的时候我说想学传媒，他们就让我学这个，没办法商量。”

 

他好像听见喻文州叹了口气。

 

“但我不可能转专业的，家里人不允许，成绩应该也不够。”黄少天失落地摸摸自己的脸。“不要放弃。”喻文州看着他，“不要放弃。等想清楚了，就去把握机会。”

 

好。

 

黄少天转过头去，自顾自地笑了。

 

舞台上灯光闪烁。

 

 

【05】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

 

早就听说学校会把成绩单寄到每个人家里，好在他早就准备，天天去查信箱，今天总算有了收获。

 

他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很好，没有挂。然后打开qq群问同学们考的怎么样。李远迅速弹来消息，一张万念俱灰的表情。黄少天哈哈大笑，一连发去好几张智慧的凝视。接着他点开喻文州的对话框：“成绩出啦！全过！”喻文州回得还是很慢：“恭喜。我也还不错。”黄少天笑了：“谢咯。你一定考的很好吧，共勉！”于是又发了个表情。

 

今年的年过得很早，拜年也拜得差不多了，黄少天赖在家里吃吃玩玩，遭到了父母一致的嫌弃。他特别委屈，别人家的孩子放假回家无一不是受到热情款待，只有他一个人，在家中遭尽冷眼。妈妈居然让他十点睡觉六点起床跑步。黄少天一开始不听，偷偷在被子里玩手机熬夜到凌晨才睡，结果第二天妈妈在六点硬是吵醒了他逼他出门，于是他就过上了规律而又健康的假期生活。

 

“救救我吧！！我要离家出走！！家里两个魔王容不下我了！！”黄少天发了条朋友圈动态，不一会儿收到一堆幸灾乐祸的评论与私聊。他挨个咬牙切齿地回复，指尖划到喻文州的头像上，黄少天愣住了。

 

“新动态里那句话算不算数？过几天我生日，你可以过来吗。”

 

黄少天当然记得喻文州生日，为了准备礼物花了很多心思，以为只能延期给喻文州了，却没想到喻文州邀请他过生日。他倏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飞奔去问家长，得到的答案是无情的驱逐。无论如何，总算同意了。

 

他原本想故弄玄虚一番，打成文字后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爽快的答应。黄少天开始查找车票，他也是G省人，离G市不太远，这时候手机提示音又响了。

 

“真抱歉，突然这么要求很唐突吧。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住我家，我父母要共同出去旅游一周。”

 

黄少天抓着手机呆呆看着这句话，咽了口口水。

 

喻文州家不小，装饰得自有一套风格，很舒服。生日那天喻文州在家做了一顿饭作为小小的生日宴，他只请了与自己年纪相近的两位表哥、黄少天，还有郑轩。喻文州手艺不错，让厨艺技能很差的黄少天赞不绝口。黄少天风卷残云般扫干净了许多菜，很不客气：“超好吃啊！无所不能的喻文州！”郑轩看着黄少天，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无奈。

 

等大家离开，黄少天神神秘秘地亮出一张像专辑一样包得精致的光碟：“是我太过时了吗？我本想观望一番再给你，居然他们都不送礼物的？不过就算送，也肯定没我的好。先别拆哦，等我走了以后再慢慢欣赏吧。”喻文州被他的模样逗笑了，于是郑重地将碟子收起来。黄少天又严肃地说：“超级大礼，千万别忘了。”

 

他们开学比较早，黄少天再待个三四天就得走了，碰不到喻文州的父母，不过黄少天很庆幸。他每天作息很混乱，妈妈知道了一定要揍他，然而在这里，他高枕无忧。黄少天住到这里后才知道喻文州也玩游戏，和他一样喜欢荣耀。他们每天都在一起玩游戏，疯起来也常忘记了时间。

 

开学前一天晚上，喻文州在理东西，黄少天坐在一边吃零食，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文州，你说我们算不算好朋友啊。”喻文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吟片刻，望向黄少天，含笑点点头。

 

嗯。好朋友。

 

黄少天没心没肺地咧开嘴。

 

他突然觉得脸有点烫。

 

 

【06】

 

四年匆匆而过。大一结束后喻文州成功转到新闻系，因为黄少天他们的寝室只住了五个人，多空出来的铺位恰巧可以接纳喻文州，先前那个成为同学的心愿至此了矣。

 

黄少天后来下定决心想走播音主持方向，认真学习，找到机会辅修这方面专业，几番周折后还拿到了双学位。其中各种艰辛，他都一一扛过。

 

大四尾声时黄少天已在电台实习了半年，毕业后就将去那儿工作。喻文州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即将考研。尽管先工作后考研之事对于多数人而言很难完成，但于喻文州来说，并非过分的难事。

 

毕业前夕寝室六个人进行了一次旅行，目的地是本省的一座小有名气的山，爬爬山泡泡温泉，惬意的休闲之旅。活动是黄少天组织的，地点是黄少天选的，旅馆也是黄少天订的，他终究那么热衷于“最后的毕业旅行”。这个用不着长时间停留的山，硬是被黄少天计划成了三天两夜的旅行地点。

 

头一天晚上，大家兴意盎然地打牌，黄少天灾星上身，手气极烂，每次都是一把烂牌，几局之后怒不可遏地溜了；宋晓的牌也无比差劲，但待黄少天一觉醒来后回归牌局时，最惨的又成了黄少天。风色最正的当属喻文州，运气好得令人发指，其他人都快哭了。

 

第二晚，尽管经过一天的劳累，郑轩他们还颇有兴趣地想再来一把，黄少天坚决不从，扬言要再敢玩牌就连续不断地对他们说一个小时的话，吓得几个人瞬间脸色煞白地喊唯皇上马首是瞻。接着，黄少天得意地报出他期待已久的节目：真心话大冒险。

 

黄少天也知道这很俗气，奈何他昨天半夜醒来，看着喻文州，又想到另外哥几个，都快毕业了，有些私人破事自己还一无所知，顿时不甘心了。尤其是喻文州，一看就觉得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这么久了，他套过喻文州话，感觉喻文州什么事都不说，半个字都没。

 

众人的脸上皆是鄙夷的表情，惟余喻文州依旧十分淡定。黄少天合掌：“那我们开始吧！”

 

事实证明只要运气差，玩什么都倒霉，黄少天一连输了好几回，被真心话的尺度吓到了，费了半条命才满足大冒险的惩罚。一晚上除了套出几个关于李远徐景熙的不太猛的料和郑轩宋晓勉强的大冒险，全都是黄少天一个人倾情表演。黄少天很愤怒，非说自己水逆，被郑轩吐槽说大家下午都泡温泉了。他索性自暴自弃去喝水了。

 

恰好这一局喻文州输了。众人惊呼，宋晓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喻文州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是谁？”

 

黄少天一听，握着水杯的手一抖，砰地一下玻璃在地上碎了，水溅得一身都是。喻文州赶紧冲过去处理，几个人手忙脚乱了很久，到最后困了，纷纷回去睡觉。

 

自然，抛在喻文州面前的问题，顺理成章地不了了之。

 

黄少天裹紧了被子，他很容易在空调间感冒，空调吹得一凉就不舒服。他望着喻文州的背影。“文州，你睡了？”

 

“没。”但明显喻文州的声音有些倦。

 

“之前的问题，还没回答哦。”黄少天不死心地问。沉默了一会儿，喻文州开口：“那少天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黄少天顿时喉咙一紧，没有说话。良久的寂静后，黄少天打了个哈欠：“我睡了。”“好，晚安。”

 

我有许多的话想对你说。但现在，我什么都不能做。

 

漆黑的屋子里仅有月光透过窗纱洒入。黄少天深深地望着喻文州，然后闭上眼。

 

 

【07】

 

黄少天窜进即将离站的地铁，有惊无险地拍了拍胸口，找到一根扶手握牢站稳，忽然听见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是许久未见的名字。“郑轩？怎么想到找我呀？”黄少天不由得有些喜悦。那一头的嗓音透着久违的熟悉：“文州今年过年回来，我们几个打算好好聚一聚，在年初六，你方便吗？”“当然了。”黄少天笑着答应。年初六，2月10日，喻文州生日，黄少天记得清清楚楚。

 

黄少天现在在先前实习过的本地电台，与一位前辈共同主持一档名为《夜间聆听》的节目，每晚九时开始。老套的音乐节目，当然黄少天也没见过新鲜的。他尚且算是喜欢电台主持人工作，只是初来乍到，难免辛苦。如果当初喻文州一直学习播音，他现在会和我一样吗。黄少天常常想。

 

也已经半年多没见了，毕业后就各奔东西，曾经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挚友，如今也只是活在朋友圈、通讯录里的字眼，没有交集之后，可以淡得飞快。

 

只是即便是千篇一律的字眼，黄少天也能轻易地找出喻文州，就像当初他一竖起耳朵就能听出广播里是喻文州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节目，要先一步失陪了！”黄少天满怀歉意地说。“没事的，说不定晚上还能听见你播音呢。”听见这句话，黄少天亮起眼睛，看到喻文州。

 

他一点也没变。

 

黄少天小心翼翼地在喻文州身侧坐下。“生日快乐！今年……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能和你们重聚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喻文州笑道，“难得少天还记得。”黄少天怔怔地看着他。

 

总是这个样子，我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一面对你还是不知所措。

 

老友重聚无非是聊聊现在日子，再叙叙旧。六个人的生活都姑且是如意，聊得也开心。李远喝了些酒，话多起来。而黄少天在愉悦之余也不时瞅瞅手表，到点了，尽兴离去，合上门之前再偷偷望一眼喻文州，依旧是谈笑自如。

 

也不是没有礼物。坐在话筒前，黄少天清清嗓子：“微博上有一位黄先生，想为他今天过生日的朋友点歌。下面请欣赏《红日》。”其实他想了好多歌，临上节目前冒出了这一首。他想起在校园中初遇喻文州那一天的落日和晚霞，烙在心上久久不散。

 

然后黄少天手机亮了，徐景熙发的短信。“文州正送我们回去呢，听的就是你的节目，不过好像反应不热烈，还是我们几个起着哄让他注意的。想出这招，你也真行。”

 

哦，黄少天顿时心里安静了，回复几个字，锁起屏幕。

 

把最后一个人也送回去后，喻文州在红绿灯间隔时又仔细听了听黄少天的节目。真的很老套，喻文州也很好奇节目里的黄少天是什么样的，但觉得实在显示不出黄少天的个性。喻文州切换成CD，音响播的正是黄少天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黄少天录制自己唱歌的歌曲集锦，全是他们共同喜欢的曲子。喻文州听了许多年。现在缓缓唱出的，正是那首《红日》。

 

 

【08】

 

翻了翻喻文州朋友圈，黄少天又记了一些喻文州最近新看的电影和书，准备抽时间自己尝试。他最近心特别乱，琐事太多了，要认真面对的事太多了，一到乱的时候，他就想喻文州。

 

现下他们几乎没什么联系了，话多如黄少天，竟不知若与喻文州聊天，该以何种方式开口。刚认识的时候，是怎么聊得那么开心的呢？可能因为是新朋友吧。那现在对我而言，你又是什么呢。黄少天摇摇头，再想下去，心中的乱麻恐怕又多了一团。

 

共事的前辈患了重病，已经辞职，电台考虑许久，竟然最终决定把《夜间聆听》改版，让黄少天独自主持。对于资历尚浅的黄少天来说，有这样的机会实属不易，黄少天自己都受宠若惊，虽然说会更忙，但能做到这一步够不错了。

 

改版后的节目叫《黄少的音乐时光》，真是老土又羞耻啊，黄少天害羞地捂脸。而且改了之后的模式也并没有新颖多少，不过现在，黄少天要全权为节目负责了。

 

还有，因为名字是三个字比较长，主持固定节目后黄少天被要求自称艺名“黄少”。其实从小到大这样叫他的人蛮多的，但作为一个主持人，这个名字总让人怀疑是否模仿某知名卫视快嘴主持人，而黄少天也是嘴快话多的人，以前还有人黑他跟名主持人的风。后来黄少天就在节目里说，叫我黄少或者少天都可以。

 

只是他也不愿别人叫“少天”，好像潜意识里，叫他少天的只有那一个人了。好在也没见过什么人再叫他少天，毕竟“黄少”这个名字鲜明好记，而叫少天总有种异样的亲昵。其实叫少天也未必有那么肉麻亲密，黄少天想，就像自己和喻文州。

 

日子就这样过着，有些时间黄少天忙得实在脱不开身，可有时仍觉空虚。

 

因为有悬而未决的人和事吧。

 

夏天来的时候，台里嫌“黄少的音乐时光”收听率一直平平，要求每天开20到30分钟的点歌环节，主要面向来致电点歌的听众。环节开通的第一晚黄少天还是有点紧张的，怕这种即时播出闹乱子，一紧张，感觉话更多了。

 

接通的第一位听众是个年轻女性。黄少天正紧张地准备滔滔不绝，谁料到女子在他说完例行开场白后就一直在讲话，弄得他又气又憋屈，更紧张了。

 

“黄少你好，我想点歌，给一个我暗恋快六年的男生……”女子说得很详细，说他们在大学相识，就慢慢相处、喜欢。这期间他们玩的很好，女子许多美好的回忆里都有他，毕业后两人不在同一城市，但他们还常联系，同学会也能见面。

 

话真多，黄少天手指一下下敲着脸。这么长的说话时间，应当赶紧趁机制止，然后放歌。但他突然不想阻止了，听着她的回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和喻文州。

 

“以他现在的作息时间，应该现在还有听车载广播吧。”听着女子似乎快结束了，黄少天振奋起来。他心里有点想帮这个女子，像帮自己一样。“昨天我结婚了，新郎不是他，我想，我彻底结束这段暗恋了。”话题转得太突然了吧！黄少天愣住了。“我想点歌给他，《听妈妈的话》，祝他幸福。”

 

黄少天觉得这奇妙的转折和歌真好笑，这个人是来搞笑的吧。他应该笑出来的，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一直愣在那里，听导播切出歌，前奏，歌声绕在耳朵里。

 

他有点怕了。

 

黄少天收到了同学聚会的邀请，这次是全班同学聚会，很隆重。也是碰巧，恰好在8月10日，所以几位同学戏称是黄少天的生日宴，他也笑着接受。只是没过多久，台里因为有突发情况，要把节目调到七点半，只能把饭摆到中午吃。黄少天想，这下晚上有更多的听众来陪自己过生日了。他参与了联络同学的任务，大家一致让他通知喻文州，理由是他和喻文州关系最好，黄少天推说喻文州现在很忙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来。

 

哈哈，原来我们关系最好啊。

 

可现在，怎么好像感觉不到了呢。

 

黄少天把当初他们的聊天记录，读了一遍又一遍。

 

宴会到最后确定名单了，黄少天才忐忑地通知喻文州，喻文州却答应地很爽快。好像说他中午有个饭局，但不太重要，就推了。

 

那是不是代表我很重要呢？黄少天刚想完就伸手拍了自己一巴掌。醒醒吧，即便真是这样，也只是最微不足道而毫无特别的“重要”而已。

 

黄少天坐在桌前有些食不知味。

 

抬起头，发现喻文州正看着他，他的脸刷一下红了。“怎么突然打自己？脸都红了。”喻文州问，似乎还打算伸手检查一下情况。黄少天慌地一躲，立刻后悔了。躲的幅度太大，好像有点尴尬。脸更加烧起来，他低下头，眼睛紧张地四处瞟。

 

也是一场没什么痛痒的酒席，许久不见的同学真情或假意地推杯换盏，一旁的喻文州与人交谈着，举止十分礼貌，后来他们还交换了名片。

 

黄少天趁喻文州不注意，悄悄打量他。嗯……大体说来是没变的，眉眼种种，一如从前。

 

像他一直喜欢的模样。

 

临别之际，黄少天拒绝了喻文州送他回去的建议，喻文州听了也不多留，笑着表示理解。黄少天狠下心不看他，挥挥手。

 

“等一等。”喻文州突然握住黄少天的手臂，黄少天立刻诧异地抬头盯着他。“生日快乐。也没有礼物啦，算是扯平了，像上次你没给我礼物一样。”黄少天拍拍他：“客套这个做什么，我无所谓的。”

 

“你送我的光碟，我一直在听。现在听你广播，也有种果然，你没选错路的感觉。你声音很好，很合适，唱歌也是。”喻文州摇摇手作别，“再见。”

 

黄少天愣在原地。

 

 

【08】

 

这个时段听众会多一些吧？要好好表现。黄少天坐在录播室里，示意导播接通电话。今晚的第一位来电听众是一位……痴情的男士，痛诉他和女友的情史，废话连篇，黄少天听得耳朵都要出茧。自从点歌环节开通后，这种很麻烦的人真的好多，倾诉情感问题的家伙也是一抓一大把，黄少天严重怀疑自己成了情感节目主持人。几次小心催促后男人终于沉痛地报出歌名，黄少天心中高呼世界太平，接着歌曲响起。

 

紧接着的几位听众还算正常，黄少天舒了口气，歌曲戛然而止后，接着提醒导播。

 

谁知道导播中了什么邪，居然又接了那个刚刚点过歌的男人，他简直比黄少天话还多，特别入戏地聊着他将分未分爱的深沉的女友。黄少天气呼呼地敷衍掉他，立马神清气爽，说好请接下一位听众朋友。

 

此时正值八点十分，电子钟上一板一眼眼的数字跳啊跳，那边才接通。

 

耳机里传来一声“你好。”

 

那么清晰地震动在他耳边。黄少天觉得全身的血液轰的一声拼命往脑子上涌动。

 

他努力稳住呼吸，一声声心跳仍如雷贯耳。沉默了一会儿，那边声音终于响起来。“少天，你好。”是这个节目开播以来第一个叫少天的人吧，不，应该是世界上几乎唯一一个叫我少天的人了。

 

黄少天赶紧把思绪拽回来，木讷地回应。“你好。”

 

“今天是我喜欢的人的生日，我想点一首《The Sound ofSilence》给他，他一定在听。生日快乐。”电波里音质带着些嘈杂，对方的声音却笑意不减。好像回到了那时候，刚认识喻文州的黄少天，小心地问他能不能帮自己放歌，然后传来无限温柔的回应。

 

 

接下来几个小时里，黄少天的胸腔一直颤抖着，脑海中不断回放刚才的这一幕，有无限话语想说，却又不知所措。

 

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黄少天检查好东西走出房间，拨出一段倒背如流的号码。

 

“少天找我有什么事吗？”电话接通，传来带着暖意的声音。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谢谢你。”

 

这里的空调温度有些低，黄少天向来有点经不住。但现在，仅仅听着电话那一端的呼吸，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被包裹得和煦起来。

 

“还有，我爱你。”

 

 

END